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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對錄  (明)李東陽 撰

  (燕對錄,一卷,明李東陽撰。李東陽,字賓之,號西涯,湖廣茶陵人。天順八年進士。選庶吉士,授編修。累遷侍講學士,充東宮講官。孝宗朝官至文淵閣大學士,預機務。後受顧命,輔翼武宗。傳見明史卷一八一。此書自弘治十年二月至正德六年八月,凡召見奏對之詞,悉著於編。)

  弘治十年三月二十二日,朝食前,司禮監太監韋泰馳至閣,亟呼曰:「宣四先生。」叩其故,曰:「不知。」臣溥、臣健、臣東陽、臣遷亟具衣冠至文華殿。叩頭畢,上曰:「近前。」於是直叩御榻。司禮監諸太監皆環跪於案側。 (「司禮監諸太監皆環跪於案側」,「諸」字原本不清,據明朱當㴐(下簡稱朱氏)國朝典故本、明佚名國朝典故本(北京大學圖書館藏,下同,省注。)補。) 上曰:「看文書。」諸太監取本付臣溥、臣健,又分置硃硯硃筆,授片紙數幅於臣東陽、臣遷。每一本上曰:「與先生輩計較。」臣溥等看畢,相與議定批辭,以次陳奏,得允,乃錄於紙上以進。上覽畢,親批本面,或更定二三字,或刪去一二句,皆應手疾書,宸翰清逸,略無疑滯。有山西巡撫官本,上顧曰:「此欲提問一副總兵,該提否?」臣溥等對曰:「此事輕,副總兵恐不必提問, (「副總兵恐不必提問」,「問」字原缺,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佚名國朝典故本補。) 止提都指揮以下三人可也。」上曰:「然邊情事重,小官亦不可不提耳。」又禮部本擬一「是」字,上曰:「天下事亦大,還看本內事情,若止批一『是』字,恐有遺失。因取本閱之,則曰:「是只須一『是』字足矣。」又一本,臣健奏曰:「此本事多,臣等將下細看擬奏。」上曰:「文書尚多,都要一看下去也是,閒就此商量豈不好?」皆應曰:「諾。」上指餘本謂左右曰:「此皆常行事,不過該衙門知道耳。」乃皆叩頭退。上復顧左右曰:「喫茶。」出文華門,尚膳監官捧茶以俟,章太監喜曰:「茶已具矣。」蓋時出急召,未有宿辦也。自天順至今四十年,先帝及今上之初間,嘗召內閣不過一二語,是日經筵罷,有此召,因得以窺天質之明睿,廟筭之周詳,聖心之仁厚有不可測量者如此。且自是若將以為常,故謹書之,以識事始云。

  十三年六月,召至平臺。上出諸營提督官辭任本,各議去留,臣健等請上裁決。上取英國公張懋本,令擬旨留之。及保國公朱暉、惠安伯張偉皆然。至成山伯王鏞、寧晉伯劉福皆准辭退。問曰:「如何?」臣健等皆應曰:「聖覽極當。」皆擬旨訖, (「皆擬旨訖」,「訖」原作「請」,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佚名國朝典故本改。) 上又問:「新寧伯譚祐較之劉福如何?」蓋祐時亦有言其短長者。臣東陽對曰:「譚祐在營管事,似勝劉福。」上意亦以為然,但止可令管神機營,提督團營須另選,可令鎮遠侯顧溥代之。因問:「溥如何?」臣健等皆應曰:「溥在湖廣甚好。」臣東陽曰:「況新有貴州功。」上曰:「然。」則令兼管神機營。臣東陽曰:「譚祐掌神機營久,但係伯爵,若與溥同營,即當為副。溥雖侯爵,但新自外入,若令管五軍營,名在漲懋次,而令張偉副祐,似於事體稍便。」上從之,即令撰手敕藁。是日,司禮惟諸太監在侍,餘無一人在左右者,於是扶安李暲舉小紅桌具硃筆硯,臣東陽錄藁以進。上親書手敕成, (「上親書手敕成」,「親」原作「觀」,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佚名國朝典故本改。) 付司禮監官。臣東陽復奏曰:「今邊方多事,皇上留意武臣,親賜黜陟,臣等不勝瞻仰。」皆叩頭出。時已召兵部尚書馬文昇等候於左順門,候敕出行之。

  十七年三月十六日,大行聖慈仁壽太皇太后喪。上御西角門,朝退,遣內官召大學士劉健、李東陽、謝遷至門內,扉遂闔。上帶翼善冠,素服腰絰麻履,御煆閣素幄,起,立牀前。左右皆屏不敢近。臣健等叩頭畢,致詞奉慰。上顧謂曰:「先生輩上來。」臣健等皆至幄內,上曰:「為陵廟事與先生輩商量。」臣健等仰奏曰:「昨蒙遣太監扶安諭示孝莊睿皇后葬不合禮,欲為釐正。此盛德事,臣等仰見皇上聖孝高出前古,不勝忻慕。」上袖出裕陵圖一紙,指示陵門內有二隧道,其一西行北轉而至者為英宗皇堂,虛其右壙而中有道可通往來。其一東行北轉而至者為孝莊玄堂,相去可數丈,中隔不通。因曰:「此大非禮。」臣東陽奏曰:「此事臣等初不知。」上曰:「先生輩如何得知?都是內官做的勾當。」又曰:「內官有幾箇識道理的?昨見成化年彭時、姚夔輩奏章,先朝大臣都忠厚為國如此。」臣健、臣遷對曰:「英宗皇帝嘗有遺命:『錢后與我合葬。』大學士李賢記在閣下。」上曰:「既有遺命,當時奈何違之?」臣東陽對曰:「臣等聞當時尚有別議,故委曲至此,恐非先帝本意。」上曰:「先帝亦甚不得已耳。」臣健等奏曰:「誠如聖諭,但今日斷自聖衷,勿憚改作,則天下臣民無不痛快,垂之史冊,萬世有光矣。」上曰:「欽天監言恐動風水,朕不以為然。」臣遷對曰:「陰陽拘忌之說不足信。」上曰:「朕已折之矣。今日開壙合葬,何為動風水乎?皇堂不通則天地否塞。」因以指畫紙曰:「若如此通,通則風氣流行,惡得言動?惟一點誠心為之,料亦無害。」臣東陽贊曰:「皇上一念孝誠,可以格天,吉無不利。」臣健等皆力贊曰:「皇上所見高出尋常,萬萬願勿復疑。」上曰:「此事不難,若附廟之禮尤所當講。」臣健等奏曰:「先年奏議已定,慈懿太后居左,今大行太皇太后居右,合祔裕陵, (「慈懿太后居左今大行太皇太后居右合祔裕陵」,原作「大行太皇太后居右今慈懿太后居左合祔裕陵」,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佚名國朝典故本及明史卷一一三英宗孝莊錢皇后傳改。) 配享英廟。且引唐宋故事為證,臣等以此不敢輕議。其實漢以前惟一帝一后,唐始有二后,宋亦有三后並祔者。」上曰:「二后已非,若三后尤為非禮。」臣遷對曰:「彼三后一乃繼立,一則所生母也。」上曰:「事須師古,末世鄙褻之事不足學。」臣東陽對曰:「皇上當以堯、舜為法。」上曰:「然宗廟事關係綱常極重,豈可有毫髮僣差。太皇太后鞠育朕躬,恩德深厚,朕何敢忘!但一人之私情耳。錢太后乃皇祖世立正后,我祖宗以來惟一帝一后,今若竝祔,乃從朕壞起,恐後來雜亂無紀極耳。且奉先之祭,先生輩尚不知,英宗皇祖止設一座,每祭,飯一分、匙一張而已。」臣健等倉卒不解上意,但應曰:「唯唯。」退思之,蓋止容二分,而孝莊尚未配食也。上又曰:「孝穆太后,朕生身母,上尊稱為皇太后,別祀於奉慈殿。今仁壽宮前殿儘寬,意欲奉太皇太后於此,他日奉孝穆太后於後殿,歲時祭享一如太廟,不敢少缺。」臣健等皆未敢應。聖意蓋謂今皇太后千秋萬歲後也。臣東陽贊曰:「皇上言及孝穆太后,尤見大公至正之心可以服天下矣。」上曰:「此事卻難處,行之則理有未安,不行則違先帝之意,又違羣臣會議。會議猶可,奈先帝何?朕嘗思之,夜不能寐。先帝固重,而祖宗之制為尤重耳。」臣東陽對曰:「願聖見主張得定,臣等無不奉行。」上曰:「朕亦難於降旨,先生輩是朕心腹大臣,好為處置。」臣健等曰:「須下禮部,令多官議之。」上曰:「雖多官議之, (「雖多官議之」,「議之」二字原缺,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佚名國朝典故本補。) 亦不敢主張,仍須先生輩為之耳。」臣健等曰:「容臣等計議上聞。」上曰:「先生輩辛苦,且回去辦事。」是日,上稱心腹者三,呼先生者以十數,臣健等感激稱謝,皆叩頭起。上前下板階,顧內官啟扉,立送而出。時尊謚議已進,奉旨撰冊未上几筵。臣健等乃具題本,稱:「當時先帝遇天下難處之事,羣臣為委曲將順之詞,或者不能無疑,乞敕禮部會集多官再加詳議。」次日朝退,上起立,呼內閣臣健等至煖閣幄前,立問曰:「先生輩昨日所進題令多官會議,是幾箇衙門?」臣健等對曰:「即前日進謚議者。」臣東陽歷對曰:「五府、六部、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及詹事府、翰林院。」言未畢,上遽曰:「有翰林院最好,考據古今大典禮,須用翰林院。」又曰:「有科道乎?」皆對曰:「有。」上又曰:「好。」少頃曰:「別無說話,回去辦事。」蓋是日專為翰林問也。自是,每召必於朝退立呼內閣,未嘗呼名。

  二十一日,復召。上袖出會議本,問曰:「此事如何?」臣健等對曰:「議得是。」臣東陽奏曰:「未知聖意如何?」上曰:「先生輩如何說?」臣健等對曰:「正是古禮。」上曰:「仍稱太皇太后可否?」皆對曰:「既是別廟,須如此尊稱為當。」上曰:「如何批答?」臣遷對曰:「須說得委曲。」臣東陽曰:「要見是重事。」上曰:「然宗廟事重要,見今後世世子孫崇奉不缺之意。此本隨文書下來。」臣東陽曰:「臣等領去。」臣健亦云,上即以本授臣健,復目送而出。

  二十二日,復召。上袖出奉見殿圖,指示曰:「此與太廟寢規制一般,常時祭薦皆在此。」又指其廊間有門通西一區,曰:「此奉慈殿也,舊為神庫,今廊廡及井皆未動。」又指其東一區別為門面南五間、東西廊各五間,曰:「此神廚也,然於此建廟可乎?」臣健等皆對曰:「此地最便。」臣東陽曰:「但未知寬窄如何?」上曰:「寬窄有數。」因指其旁小字曰:「東西十幾丈,南北二十丈,後有牆,牆之後為米倉,蓋較之奉慈殿圖深不及八尺。」皆請曰:「牆可展否?」上曰:「須展之。其西偏有井,亭亦須去之耳。」 (「亭亦須去之耳」,「須」原作「漢」,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佚名國朝典故本改。) 又曰:「欲遷孝穆太后併祭於此,如何?」臣健等皆對曰:「甚當。」再問,再對。上曰:「位序如何?」臣健對曰:「太皇太后中一室,孝穆太后或左或右一室。」上曰:「須在左,後來有如此者卻居右。」臣東陽曰:「太皇太后居中乃可。」臣遷奏曰:「會議本未知今日可出否?」臣東陽曰:「外廷瞻仰此本已數日。」上曰:「正為廟地未定,今既定,即出矣。」皆拜出如前。

  二十五日, (「二十五日」,「二」字原缺,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佚名國朝典故本補。) 御批云:「祀享重事,禮當詳慎,卿等稽考古典及祖宗廟制既已明白,都准議。特建廟奉享,仍稱太皇太后,以伸朕尊親之意。後世子孫遵守崇奉,永為定制。」於是中外翕然稱為得禮。蓋自丁巳之召不奉接者,已閱八年,龍顏溫霽,天語周詳,視昔有加。而明習國事,洞察義禮,惓惓以宗廟綱常為己任,益非臣下所能涯涘矣。後陵事竟不行,蓋欽天監以為歲殺在北,方向不利,內官監亦謂事干英廟陵寢,難以輕動。而聖意終不但已,乃於陵殿神坐移英廟居中,孝莊居左,孝肅居其右云。

  按:孝廟初年,平臺、煖閣時勤召對,君臣上下如家人父子,情意藹然,雖都俞盛朝何以加此!至陵廟一事,則以關係綱常,尤深注意,區畫周詳,皆斷自宸衷,勤勤懇懇,歸於至當,非聰明仁孝之至,孰能若此者乎!

  六月,北虜小王子遣使求貢甚急,大同守臣以聞。已,許二千人入貢。既而不來。六月,聞走回男子報虜有異謀,內閣具揭帖,臣東陽親書以進,乞會同司禮監及兵部尚書照成化年例於左順門詳審。時臣遷在告。二十二日,上朝退,召臣健、臣東陽至媛閣。上曰:「虜情譎詐,今令大通事領走回人, (「今令大通事領走回人」,「大」原作「夫」,「人」原作「任」,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佚名國朝典故本改。) 先生輩可密切譯審通事,且勿使近前。」臣健等對曰:「其人若能通漢語,則不須通事。」上曰:「然各邊關糧草須與劉大夏說,用心整理。」臣東陽對曰:「昨日兵部奉請差官整理正為此。」臣健曰:「雖無此事,亦當整理,況有此聲息,尤當提備。」上曰:「然整理得亦是好事。」臣東陽對曰:「今邊關兵糧實是空虛,不可不急為之備。」上又曰:「着劉大夏用心整理。」臣健奏曰:「京營官軍亦須整點聽征。」上曰:「然。」臣東陽對曰:「京軍未可輕動,亦不可不整理齊備。」臣健奏曰:「京營總兵須要得人。」上曰:「往年如遂安伯陳韶、成山伯王鏞輩已退二三人矣,今如張懋等亦可。」臣東陽對曰:「退者甚當。今總兵官管事固可,領兵則未知如何?」臣健曰:「須用曾經戰陣者。」上曰:「未必要經戰陣,但要有謀畧耳。」臣東陽對曰:「聖諭甚當,有謀畧與經戰陣者須兼用乃可耳。但京營官軍有名無實,初設團營時有十二萬,今消耗過半。前年選聽征一萬,及再選一萬便不能及數矣。古人云:『足食足兵。』今食不足,兵亦不足。臣等每思及此,寢食不安。」上曰:「軍士須管軍官撫恤,不可剝削。」臣東陽對曰:「誠如聖諭。但近年官軍做工太多,既累身力,又陪錢使用。今外衞輪班皆過期不至,正為此耳。」上曰:「宣德以前軍士皆不做工,內官監自有匠人」云云,此句聽不能悉。臣東陽叩頭對曰:「皇上明見,朝廷養軍本以拱衞京畿,不為工役。今後工程望乞減省,不令軍士受累,養其銳氣,庶緩急有濟。」上曰:「然。」又曰:「京營軍士都着劉大夏用心整理,先生輩亦傳得旨,可以朕意語之。」臣健等對曰:「諾。」臣東陽仰奏曰:「兵部不敢不盡心,若有議擬,乞皇上斷而行之。」上曰:「然。」又曰:「壩上強賊十分猖獗,可令劉大夏設法擒捕。北山又有稱靠山王者,據險為惡,輦轂近地,不可不除此患。先生輩亦嘗聞之乎?」臣東陽對曰:「亦嘗聞之。昨日兵部奏差京營指揮二人領官軍五百,正為壩上強賊,而一應併諸賊在其中矣。」上曰:「須揀好軍好馬去,方可了事。」皆應曰:「諾。」上又曰:「先生輩是心腹大臣,有事須說知。昨日所進揭帖不說時,朕不得知。」臣健等皆對曰:「諾。」臣東陽又仰奏曰:「臣等有所聞見,固不敢不盡心陳說,惟望皇上斷而行之耳。」上又曰:「然。」既而曰:「先生輩回去辦事。」皆叩頭出。於左順門會審走回男子,一人云,在虜中聞有議者欲搶黃裹,黃裹者,謂京城也。又三人云朵顏衞頭目阿耳乞蠻領三百人往虜通和小王子,與一小女寄養,似有引誘入寇之跡。各具揭帖以聞。

  二十四日,臣健、臣東陽、臣遷議進禦虜事宜。又以兵部奏差廷臣整理邊關糧草缺乏,擬差侍郎顧佐往大同、宣府,郎中等官分往各關,預為計處。二十五日,復召至煖閣。上袖出所擬,指顧佐名曰:「是常差幹事, (「是常差幹事」,「常」原作「嘗」,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佚名國朝典故本改。) 力量頗弱,恐不能了此。」臣健等對曰:「戶部尚書秦紘行取尚未至,左侍郎王儼可用,但見署印,故臣等擬差右侍郎。惟皇上裁擇。」上曰:「王儼固好,但掌印須留管家當。顧佐亦不必動,凡有事二人商議乃得停當。各衙門官先生輩知之,可推有才力者,不必拘定戶部。」又曰:「各關可止用一人,恐官多民擾。」皆對曰:「各關相隔甚遠,非一人可了,巡關御史亦是二人,若差郎中二人亦可耳。」上曰:「然。」臣健等退擬管倉侍郎陳清、刑部右侍郎李士實以進。二十七日,內批:「大同、宣府差左副都御史閻仲宇,各關差通政司參議熊偉。」七月初四日,復召至煖閣。上袖出大同鎮巡官本,言虜賊勢重,近又掘墩殺軍,延綏遊、奇兵累調未至,乞為增兵補馬,情詞甚急。上曰:「我邊墩臺,賊乃敢挖掘,墩軍皆我赤子,乃敢殺傷,彼被殺者苦何可言!朕當與做主。京軍已選聽征二萬,須再選一萬,整點齊備, (「整點齊備」,「點」原作「理」,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佚名國朝典故本改。) 定委領軍頭目, (「定委領軍頭目」,「頭」原作「名」,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佚名國朝典故本改。) 即日啟行。」臣健等對曰:「皇上重念赤子一言,誠宗社之福。京軍亦須整點,但未宜輕動。」上屢申前諭,臣健等對曰:「大同亦未曾請兵。」上指其奏曰:「彼固云『臣等拘於新例,不敢上請天兵。』」臣東陽對曰:「用兵事須令兵部議處。」上曰:「兵部既有新例,亦不敢擅自開例請兵,須自朝廷行之耳。」臣遷仰奏曰:「邊事固急,京師尤重。居重馭輕,亦須內顧家當。」上猶未釋。臣東陽奏曰:「近日北虜與朵顏交通,潮河川、古北口甚為可慮。今聞賊在大同,稍遠,欲往東行,正不知何處侵犯?若彼聲西擊東,而我軍出大同,未免顧彼失此。須少待其定,徐議所向耳。」臣健因備言大同險遠,本鎮尚可支持,潮河川去京師不過一日,最為切近,誠宜先慮。上曰:「今亦未便出軍,但須預備停當,待報乃行,免致臨期失措。」皆對曰:「聖慮甚當。」退擬通選京軍三萬,令兵部推委領軍官,臨期酌量地方事勢具奏定奪。後三日,召兵部尚書劉大夏面諭出師之意,大夏力言京軍不可輕出。上曰:「太宗朝頻年出兵,逐虜數百里,未嘗不利。」大夏對曰:「太宗之時何時也?有糧有草,有兵有馬,又有好將官,所以得利。今糧草缺乏,軍馬疲弊,將官鮮得其人,軍士玩於法令,不能殺賊,亦且因而害人,徒費財物,有損無益。」大意與內閣議同。上納之,師乃不出。

  十五日朝罷,上召內閣來。臣健等隨至煖閣。上曰:「劉宇在大同儘用心,近又慮潮河川難守,欲行令鑿品字窖及以新製鐵子砲送與備用,亦是為國,可量與恩典,以勵人心。」皆奏曰:「未知聖意是何恩典?」上曰:「陞官亦難,可以賞賜。」皆應曰:「諾。」臣遷曰:「與敕獎勵亦可。」上曰:「然鑿窖、製砲是劉宇獨奏,今難獨賞。吳江、陸誾亦皆用心防禦辛苦,可并賞之。」皆應曰:「諾。」上又曰:「遼東張天祥事亦是大獄,今欲令明白。」臣遷對曰:「張天祥已死矣。」上曰「天祥雖死,張斌尚坐死罪,昨張洪又訴冤抑。」臣健等皆對曰:「此事係御史奏舉,法司會勘,張洪訴本又該都察院覆奏,令巡按御史審勘矣。」上袖出東廠緝事揭帖云:「已令人密訪,其情如此。當時御史王獻臣止憑一指揮告誘殺情詞,吳一貫等亦不曾親到彼處,止憑參政甯舉等勘報,事多不實。今欲將一干人犯提解來京,令三法司、錦衣衞於午門前會問,方見端的。」皆對曰:「如此固好。」上以揭帖付臣健,曰:「先生輩將去整理。」臣健等退具揭帖云:「都察院本既已批出,東廠揭帖又不可批行,須待會勘至日再議。」十六日,上令太監陳寬等於左順門傳聖意,令擬旨施行。臣健等因極論此事眾所共知,公論難掩,傳旨改命於事體大不安。寬等不肯止,然且各有執辯。健等退,再具揭帖云:「臣等非敢固違,但命已出,今別無事由,猝然改命,恐非朝廷大公至正之體。遼東不遠,請仍待會勘至日施行。」

  十七日退朝,上面召內閣、兵部來至門上。兵部選鎮撫司理刑官畢,臣健等入至煖閣。上盛氣曰:「張天祥事秘密未行,先生輩昨所進揭帖祇合親書密進,如何令書辦官代寫?」臣健等皆叩頭曰:「東廠揭帖臣等已封定,不曾令書辦官見之。」上曰:「閣下揭帖內乃有提解來京等語,此事尚未行,且欲解京者正欲明白其事,先生輩固以為不可行,何也?」臣健等對曰:「臣等非敢阻解京,但無故傳旨,事體未便,故欲少待會勘耳。」上曰:「此事已兩番三次,何謂非阻!」皆對曰:「此事情已經法司勘問,皆公卿士大夫,言足取信。」上曰:「先生輩且未可如此說,法司官若不停當,其身家尚未可保,又可信乎!」臣東陽對曰:「士大夫未必可盡信,但可信者多,其負朝廷者不過十中一二耳。」臣遷對曰:「事須從眾論,一二人之言恐未可深信。」上曰:「先生輩此言皆說不得,此是密切令人到彼處體訪得來,誰敢欺也!」皆對曰:「此事干證皆在彼處,恐勞人動眾耳。」上曰:「此乃大獄,雖千人亦須來。若事不明白,邊將誰肯效死。」臣健等皆曰:「賞罰,朝廷大典,正須明白。若有功不賞,有罪不罰,誠恐失邊將心,無以壓服天下。臣等愚見無他,正欲皇上明賞罰耳。」上曰:「賞事重大,朕不敢私,但欲得其實情。若果係撲殺,貪功啟釁,豈可縱之?若果有功被誣,須為伸雪。」語久,龍顏少霽,曰:「須傳旨行之。」皆應而出。

  十八日復召,上從容問曰:「昨因張天祥事,先生輩言文職官不負朝廷,亦不應如此說,文官雖是讀書明理,亦儘有不守法度者。」臣健等皆對曰:「臣等一時愚昧,干冒天威。」臣東陽曰:「臣等非敢謂其皆不負國,但負國者亦少。」臣遷曰:「文官負國者,臣等亦不敢庇護,必欲從公處置。」上笑曰:「亦非謂庇護,但言其皆能守法則不可耳。」因謂:「此事當如何發?初欲傳旨,先生輩謂別無事由,猝然改命。猝者暴疾之意,此亦未為猝也。如是至再。」皆應曰:「臣等見都察院本已批出,無行,只欲事體安穩耳。」上曰:「緝訪之事,祖宗以來亦有舊規。今令東廠具所緝專題本批行。」皆對曰:「不如傳旨。」上乃令擬旨以進。是日,龍顏甚霽,蓋以昨日之論大嚴,故復示寬慰如此。

  七月十九日,召至煖閣。上問:「吳舜、王蓋,吏部、都察院已查考察案卷,今當有處置。」臣健等請曰:「未知聖意如何?」上曰:「吳舜事情尤重,可令為民。王蓋冠帶閑住。」臣健等同奏曰:「似太重。」上曰:「吳舜事重,除冠帶閑住,更無處置。」臣健對曰:「吳舜令冠帶閑住,王蓋對品調外任足矣。」上曰:「王蓋調外任亦可。吳舜不謹,自該閑住,又查有許多事情,若究竟到底,決難輕貸,今須令為民。王蓋亦須令閑住耳。」臣東陽對曰:「吳舜事縱使查勘得實,亦不過不謹,恐亦止該閑住。」上未許。臣健曰:「王蓋似輕。」臣東陽曰:「王蓋乃秀才時事耳。」上曰:「王蓋已考作不謹,若止令調任,難為考察衙門體面。」臣健曰:「大臣是朝廷心腹,言官亦是朝廷耳目。」上曰:「固然,但憲綱明開,不許風聞言事,大明律『風憲官犯罪加二等』,皆祖宗舊制。近來言官糾劾大臣多有不實,亦須畧加懲治,以警將來。」臣東陽曰:「科道以言為職,古人云『言雖不當,亦不加罪。』皇上一向優容諫官,未嘗輕易罪謫,天下人稱頌聖德正在此。」上曰:「在平時或然,今後言事自優容之。此是考察事體,難但已耳。」終不許。乃退,復兩擬王蓋以進,竟從初命行之。

  八月二十五日,召至煖閣。上曰:「孝莊睿皇后神牌昨已造完,內臺擇在九月初四日奉安奉先殿,此係內事,於外無行。裕陵神椅,英祖原在左,孝莊在右,今當奉請英祖居中,孝莊居左,孝肅居右。欲傳旨令欽天監擇日遣官行禮,可撰祝文。」臣東陽奏曰:「神椅向似已安訖。」上曰:「尚未。向以孝莊當在左,近有一門似未便。乃今以靠壁移後五尺,今始移矣。」又曰:「昨令禮部禁服色,今可傳旨與鄭旺、趙鑑嚴加緝訪,內府令鄭旺緝訪。蓋近來風俗奢僭不可不治耳。」臣健等復奏曰:「內府亦緝訪最是。」上曰:「在外文職官讀書明理,猶不敢僭為,內官不知道理,尤多僭妄。」皆對曰:「誠如聖諭。但臣等不知內府該禁花樣。」上歷數其應用花樣甚詳,且曰:「若蟒龍、飛魚、斗牛皆不許用,亦不許私織。間有賜者,或久而損壞,亦自織用,均為不可。」又曰:「玄黃、紫皂乃是正禁,若柳黃、明黃、姜黃等色,皆須禁之。」又曰:「玄色可禁,黑緑乃人間常服,不必禁。乃內府人不許用耳。」皆諾而退。

  二十六日復召。叩頭畢,臣東陽奏曰:「劉健今日肚腹不調,不曾進來。」既叩榻,上曰:「昨先生輩題神牌。」臣東陽對曰:「已題訖矣。」上曰:「欽天監已擇九月初四日奉安,可寫儀註來。」皆應曰:「諾。」上又曰:「昨所言服色事,須寫敕與鄭旺、趙鑑,緣旺等原敕不曾該載此事, (「緣旺等原勑不曾該載此事」,「緣旺」二字原本不清,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佚名國朝典故本補。) 故須特降一敕耳。」皆應曰:「諾。」上曰:「昨旨內有玄色、黑緑,黑緑與青皆人間常用之服,不必禁之。」臣遷對曰:「乃玄色樣黑緑耳。」上又曰:「黑緑常服,禁之亦難,正不須說及也。」皆諾而退。

  九月初一日,復召。上曰:「初四日奉安神牌,須用儀註并九廟祝文,可寫來。」臣健等皆諾而退。蓋自論張天祥事後,至此一再見,天顏始開霽如故云。

  十八日,復召。臣健奏曰:「謝遷有瘡疾,註門籍。」上曰:「吳一貫緣事被提,可差一人代之。」皆應曰:「諾。」臣東陽奏曰:「須再令兵部會推否?」上曰:「邊關事急,若下該部,未免展轉數日,只先生輩推二人或徑寫一人亦可。」因諭曰:「謝先生瘡疾可傳朕旨令善加調理,令便令御醫往看也。」臣健對曰:「亦不甚重。」臣東陽曰:「止是昨日未入,一二日亦當出也。」上問曰:「是何瘡疾?」臣健對曰:「止是癬瘡,因抓破作痛,行步未便耳。」上曰:「癬瘡不害事,亦須從容調理數日,出來辦事,方委托先生輩也。」皆叩頭謝。是日朝退,臣健等具以聖意諭臣遷。不移晷,而遣醫至矣。

  二十一日,復召。上袖出大同總兵官吳江本授臣健,曰:「吳江奏,欲臨陣以軍法從事。昨所擬似太重,恐邊將輕易啟妄殺之漸。」皆未敢應。少頃,臣健對曰:「臨陣用軍法,自古如此。兩軍相持,退者不斬則人不效死,何以取勝?」上曰:「雖然,亦不可徑許,若命大將出師,敕書內方有軍法從事之語。各邊總兵官親禦大敵,官軍有臨陣退縮者,止許以軍法嚴令從重處置,如此方可。」臣東陽奏曰:「此事者不說起尚可, (「此事若不說起尚可」,「尚」原作「而」,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佚名國朝典故本改。) 今既奏請,若明言不許,卻恐號令從此不行。」臣健亦力贊其說。上復申前諭。臣健奏曰:「昨日兵部擬奏儘有斟酌。尋常小敵或偏裨出戰皆不許,似止依所奏足矣。」上曰:「兵部所擬固好,總兵官既奏了一場,若止答一『是』字,亦不為重。外邊視奏詞亦不甚着意,亦須於旨意說出乃為重耳。」臣遷曰:「今遵聖諭批答,仍用一『是』字為宜。且軍法亦不專為殺,輕重各有法決,打亦軍法也。」上曰:「然,可去整理停當。」皆諾而退。

  三十日,復召。上諭曰:「先生輩可做一旨意,如今各邊殺賊功次,行巡按御史查勘多有經年累歲不肯奏報,或至病故不沾恩命,無以激勸人心。可酌量地方遠近,定與限期,若有過違令兵部參究。」臣健等皆奏曰:「誠有此弊。」上曰:「此恐是都察院行。」臣東陽對曰:「兵部咨都察院轉行御史。」上曰:「然。」少頃,又曰:「昨日令李榮來說日講,時劉機講『陳善閉邪』,『陳』字解做『陳說』不是,止云『敷陳其說』乃可耳。」皆應曰:「諾。」臣健曰:「昨李榮又說『以善道啟沃他,』『他』字不是。」上微笑曰:「『他』字也不妨,大抵講書須要明白透徹,直言無諱。道理皆四書上原有的, (「道理皆四書上原有的」,「四書」原作「是書」,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佚名國朝典故本改。) 不是纂出,若不說盡也無進益。且先生輩與翰林院是輔導之職,皆所當言。」臣健對曰:「臣等若不敢言,則其餘百官無敢言者矣。」上曰:「然。」臣遷曰:「聖明如此,講官愈好盡心。」臣東陽曰:「今年聖學緝熙,中外臣民無不仰戴,臣等敢不仰承聖意。」皆叩頭謝。上又曰:「先生輩可傳與他不必顧忌,昨所講似有顧忌耳。」又曰:「『他』字亦不妨,昨因話偶及此,意以為不若『啟沃之』更好,然不必深計也。」皆復謝而出。是日,天顏和悅,似以昨所傳未的,恐講官因此有所觀望,故特示詳悉如此。蓋經筵講章自數歲以來始去舊時諛頌之習,加以規諫,未嘗少忤,及聞此諭,益知上意所嚮云。

  弘治十八年四月初七日,臣東陽病起已踰月,上召至煖閣,袖出數本,指一揭帖曰:「此廣東巡按御史聶賢所奏地方盗賊事,須緊鎮廵官。」臣健對曰:「昨所擬已是切責。」上曰:「然凡一應事務當興革者,皆責在鎮廵,今都不見奏報,更須加緊。」皆應曰:「諾。」上又指二本曰:「此南京科道劾兩京堂上官,作何處置?」臣健等對曰:「進退大臣事重,臣等不敢輕擬。」上曰:「彼首言崔志端是道士出身。先年亦有道士掌印者,但不多耳。」臣健對曰:「固然。」上又曰:「彼言周季麟喪師失律,失律者非止一人。」臣健等曰:「周季麟亦是好官。」 (「周季麟亦是好官」,「周」字原缺,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佚名國朝典故本補。) 上曰:「然。洪鍾在薊州時,以潮河川開山致損人命,故人論之不已。」健亦對曰:「洪鍾亦好。」臣東陽曰:「好處儘多。」上曰,「彼言張撫卑諂大臣。要剛正有氣節,若果有卑諂之行,當退。但亦無指實,難遽退耳。」臣健曰:「皇上每值糾劾,欲求實跡最是。」上曰:「若大臣有曠職壞事者,誠宜黜以示戒。今亦無甚不好者,須皆留辦事耳。」臣健等奏曰:「臣等每見『留着辦事』之文,竊有未安。大臣宜甄別賢否,若槩云『留着辦事』,即係該退之人姑容不退,中有好者,似不能堪。」上笑問曰:「然則先生輩意欲如何處置?」皆對曰:「止云『照舊辦事』可耳。」上曰:「然。」又指一本云:「太常寺欠行戶錢鈔,昨有旨查洪武等錢緣何市不通使,戶部查覆未明,仍須別為處置,務使通行。」臣健等對曰:「此須自朝廷行起,如賞賜、折俸之類, (「如賞賜折俸之類」,「如」原作「加」,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佚名國朝典故本改。) 在下如鹽鈔、船鈔亦用,舊錢乃可通行。且民間私鑄低錢聽其行用,本朝通寶乃不得行,誠非道理。」臣遷對曰:「昨令查議,正欲通行。但私錢不禁,則官錢決不能行。前年鑄弘治錢,曾禁私錢,不二三日即濫使如故。」上曰:「何故如此?」皆對曰:「只是有司奉行不至。」上曰:「今須嚴禁。」臣東陽奏曰:「臣等訪得今所鑄錢徒費工科,得不償失,亦是有司不肯盡心。若止如此,雖鑄何益?」臣遷曰:「昨令查已未鑄造數目,亦是此意。」上曰,「然。」臣健等因奏曰:「今國帑不充,府縣無蓄,邊儲空乏,行價不償,正公私困竭之時,鑄錢一事最為緊要。其餘若屯田、茶馬皆理財之事,不可不講也。」臣東陽因奏曰:「鹽法尤重。今已壞盡,各邊開中徒有其名,商人無利皆不肯上納矣。」上問:「商人何故不肯上納?」臣健等因極論奏討之弊。上曰:「奏討亦只是幾家。」臣東陽奏曰:「奏討之中又有夾帶,奏討一分則夾帶十分,商人無利正坐此等弊耳。」上曰:「夾帶之弊亦誠有之。」臣健等又言:「王府奏討亦壞鹽法。每府祿米自有萬石,又奏討莊田稅課。朝廷每念親親,輒從所請,常額有限,不可不節。」上曰:「王府所奏近多不與。」皆對曰:「誠如聖諭。但乞今後更不輕與,則不敢奏矣。」臣健因奏曰:「臣聞國初茶馬法初行,有歐陽駙馬者販私茶數百斤,太祖皇帝曰:『我纔行一法,乃首壞之。』遂寘極典。高皇后亦不敢勸止。此等故事,人皆不敢言。」 (「人皆不敢言」,「人」字原缺,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佚名國朝典故本補。) 上曰:「非不敢言,乃不肯言耳。」因言:「鹽法須整理。」臣遷等贊曰:「請下戶部查議。」上曰:「然。」明日,降旨云:「祖宗設立鹽法以濟緊急,邊儲係國家要務,近來廢弛殆盡,商賈不行。各邊開中雖多,全無實用。戶部便通查舊制及今各項弊端,明白計議停當來說。」於是中外稱慶,知上意勵精思治如此。是日,天顏甚霽,問答詳悉,藹然家人父子之風,誠前古所罕見也。

  十六日,召至煖閣。上問曰:「昨管河通政奏廵按御史陸偁私寄書二冊,題曰均徭則例,又擅革接遞夫役若干名。陸偁為御史,奈何寄人私書?於理不當。且夫役係是舊制,不得擅減。」臣東陽對曰:「觀奏詞,恐所寄即是則例。」上曰:「書自是書。」皆不敢答。臣健對曰:「均徭事亦是御史所管。」上曰:「何為不奏?」臣健奏曰:「然則罪之乎?」上曰:「今日陸偁已見,姑令回話, (「姑令回話」,「姑」原作「始」,據明佚名國朝典故本改。) 縱不深罪,亦須薄示懲戒。」皆應曰:「諾。」上又出一本曰:「此戶部覆奏處置流民本。內推刑部侍郎何鑑,查已服滿。此須會吏部、戶部,安得自推?」臣健等對曰:「凡係本部承行事,亦有徑推者。」上曰:「此前人不是。吏部銓衡之職,推舉人才乃其職掌。若使會推,今日不稱,亦無後詞。」臣健、臣東陽對曰:「何鑑誠是好官,能了此事。」上曰:「何鑑雖好,終要經由吏部。」臣健曰:「然則通令吏部會議。」上曰:「處置流民是戶部事,只用『是』字答之,不須再會吏部。惟所推官員須會吏部耳。」皆諾而出。蓋上既明習國事,論議層出,或累數十句,臣下雖欲盡一二語,至無間可入,或不竟其辭而退,退而尋繹所受,亦不能悉記也。議事之召訖於是日,不越月而大漸之命至矣,嗚呼痛哉!

  弘治十八年五月,聞上不豫。初六日昧爽,司禮監太監戴義出左掖門宣內閣。臣東陽先至,頃之,趣者六七次,臣健、臣遷繼至,乃同入。趣者道相屬。入乾清宮左門, (「入乾清宮左門」,「左門」原作「右門」,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佚名國朝典故本改。) 由右階升殿,入東戶轉西南,又入戶北行數步,穿重幔,上仙橋,又數步見御榻。上着黃色便服坐榻中,南面。臣健等叩頭。上令近前者再。既近榻,又曰:「上來。」於是直叩榻下。上曰:「朕承祖宗大統,在位十八年,今年三十六歲,乃得此疾,殆不能興,故與先生每相見時少。」上玉色發赤,火聲盛氣。 (「火聲盛氣」,「火」原作「大」,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佚名國朝典故本改。) 臣健等皆對曰:「陛下萬壽無疆,偶爾違和,暫須調攝,安得遽為此言?」上曰:「朕自知之,亦有天命,不可強也。」 (「不可強也」,「可」原作「須」,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佚名國朝典故本改。) 因呼水漱口,掌御藥事太監張愉取金盂進水,以青布拭舌,勸上進藥,不答。愉曰:「再進此一服,即無事矣。」上又曰:「朕為祖宗守法度,不敢怠荒。凡天下事先生每多費心,我知道。」因執臣健手若將求訣者。上又曰:「朕蒙皇考厚恩,選張氏為皇后,成化二十三年二月十日成婚, (「成化二十三年二月十日成婚」,原本衍「日」字,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佚名國朝典故本改。) 至弘治三年九月二十四日生東宮,今十五歲矣,尚未選婚。社稷事重,可亟令禮部舉行。」皆應曰:「諾。」時司禮太監陳寬、李榮、蕭敬等以次畢至,皆羅跪榻外。上曰:「授遺旨。」扶安、李章奉筆硯,戴義就榻前書之。上又曰:「東宮聰明,但年少好逸樂,先生每勤請他出來讀些書,輔導他做箇好人。」臣健等叩頭,仰奏曰:「臣等敢不盡力。」上復加慰諭而退。事雖在倉卒, (「事雖在倉卒」,「事」原作「是」,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佚名國朝典故本改。) 天語詳備,累數百言,不能悉記,而其重且大者如此。臣健等出至後左門,請旨傳禮部行之。戴義送出東角門而入。越一夕,而龍馭上賓矣。追念先皇帝簡任眷遇之恩,顧托委付之意,誠古帝王所不及。俯仰之間,已如隔世,叩地籲天,無所逮及,可勝痛哉!

  弘治十八年八月二十日, (「弘治十八年八月二十日」,「日」字原缺,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佚名國朝典故本補。) 講畢出至文華門,上遣司禮太監官召臣健等復至煖閣,問曰:「昨差承運庫太監王瓚、崔杲往南京、浙江織造,瓚等請長蘆鹽一萬二千引, (「瓚等請長蘆鹽一萬二千引」,「請」字原缺,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佚名國朝典故本補。) 戶部止與六千引,半與價銀,今可全與。」臣健等同奏曰:「與鹽六千,又與半價,已自足用。」上曰:「既與半價,何不全與鹽引?」臣健等對曰:「戶部亦是撙節用度耳。」上曰:「該部既要節用,何不留此半價,卻將鹽引與之,聽其變賣,豈不兩便?」臣健等對曰:「價銀有限,不若鹽引之費為多。」上曰:「何故?」臣東陽對曰:「鹽引有夾帶。且如有引一紙,便夾帶數十引,以此私鹽擁滯,官鹽不行。先帝臨終銳意整理鹽法,正是今日急務,不可不為遠慮。」上曰:「若夾帶事發,朝廷自有正法處治也。」 (「朝廷自有正法處治也」,「也」字原作「他」,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佚名國朝典故本改。) 臣東陽對曰:「此輩若得明旨,便於船上張揭黃旗,書寫『欽賜皇鹽』字樣,勢燄烜赫,州縣驛遞官吏稍稍答應不到,便行綑打,只得隱忍承受。鹽商、竈戶雖吃虧到底,誰敢聲說?所以不若禁之於始。」臣健等亦共言之。上正色曰:「天下事豈只役幾箇內官壞了?譬知十箇人也,只有三四箇好,便有六七箇壞事的人,先生輩亦自知道。」如是者再言之,蓋是時已有先入之說矣。上復謂:「此事務要全行。」臣健等奏曰:「容臣等再去計較。」因叩頭出殿中。司禮監追達聖意,亦答云:「已奏過,再去計較。」監官遽回,奏云:「先生輩已承行矣。」臣健等至閣,復具揭帖力争,請止從前。明日,內批出,止與鹽六千引,如戶部議云。 (「明日內批出止與鹽六千引如戶部議云」,「日內批出止與鹽六千引如戶部議云」十五字原本無,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佚名國朝典故本補。)

  正德六年四月十三日講畢,復召至煖閣。叩頭畢,上手取會試錄一本,付司禮監太監張永授臣東陽等。內有白紙票粘於紙上者三,皆指摘所刻文字錯誤處。上曰:「今欲別有施行,但念衙門體面,恐不好看,但與先生輩知之耳。」臣東陽捧錄叩頭出至煖閣門外,留寘案上。少刻,永令內臣送至煖閣。 (「永令內臣送至煖閣」,「煖」字原缺,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佚名國朝典故本補。) 是年,大學士劉忠累疏辭疾未允,強起主考試事,出院後即乞省墓,已得請。是日陛辭, (「出院後即乞省墓已得請是日陛辭」,「墓已得請是日」六字原無,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佚名國朝典故本補。) 聞此事而去。比抵家, (「比抵家」,「比」字原缺,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佚名國朝典故本補。) 復具疏乞休致。蓋已有先人之說矣。

  正德六年八月十四日,流賊劉七、齊彥明等肆亂北畿,方擁眾北向,京師戒嚴。上命兵部侍郎陸完提督軍務。師已出涿州,忽報賊在固安,甚急。上召臣東陽、臣廷和、臣儲至左順門內。上南向,問曰:「賊在東,師乃西出,恐緩不及事。適令兵部追還陸完等,令東可否?」東陽等對曰:「甚當。且行未遠,一二日內可至。」臣東陽復奏曰:「聞賊船在水套, (「聞賊船在水套」,「套」字原本空缺,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補。) 自陷危地,似來送死,官軍併力擒之不難。但恐人心不齊一,向來累失事機正坐此故。今官軍在北,賊若南奔,逸不可制。」上曰:「張俊等皆在南,料亦無害。」臣東陽對曰:「今須亟敕東南諸將,令嚴謹隄備,以防奔潰。若有意外,查照地方連坐,鄰境不許互相推調,務在萬全。」上曰:「然。先生輩宜用心辦事。」臣東陽奏曰:「臣等敢不盡心,但今盗賊充斥,臣等不能運謀設策,致廑聖慮,俱合有罪。」上曰:「只用心便是。」臣東陽復奏曰:「此賊亦是烏合之徒,但願朝廷賞罰嚴明, (「但願朝廷賞罰嚴明」,「嚴明」二字原本不清,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補。) 諸將效力,必可成功。」上慰諭,令退。臣東陽因復奏曰:「年衰多病,累歲乞休,未蒙矜允,即今勉強供職,實不堪勝。少待事情寧帖,當再陳乞耳。」臣廷和、臣儲遽奏曰: (「臣廷和臣儲遽奏曰」,「儲」原作「永」,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及本卷前文改。) 「今已愈矣。」上復加慰諭,因叩頭出。是日,有羊酒之賜云。

附录:

燕對錄一卷(浙江巡撫採進本)

明李東陽撰東陽字賓之號西涯茶陵人天順甲申進士官至謹身殿大學士諡文正事蹟具明史本傳是書自宏治十年三月至正德六年八月凡召見奏對之詞悉著於編其中所載有數大事若明本紀宏治十七年三月癸未定太廟各室一帝一后之制此書載定制端末甚悉蓋禮志中所未及詳又考本紀宏治十一年二月已巳小王子遣使求貢夏五月戊申甘肅叅將楊翥敗小王子於黑山此書則載六月小王子求貢甚急大同守臣以聞已許二千人入貢旣而不來六月間定囘男子報小王子有異謀内閣具揭帖以聞證之本紀繫求貢於二月先後差五月又本紀載楊翥敗小王子在五月則小王子之叛已在五月前矣而此書載六月間始報小王子有異謀頗爲不合考本紀載小王子之敗在五月戊申而六月首標己酉次標癸亥戊申距己酉止一日則五月之戊申乃五月盡日當六月間内閣揭帖時或猶不及聞耳書末載正德六年四月命閱會試錄一條八月召對禦流賊劉七齊彦明等一條與楊廷和所著視草餘錄全符似足徵信又考謝遷劉健於正德九年十月致仕楊廷和於二年十月入閣梁儲於五年九月入閣故是書於宏治十八年以後皆止書遷健至正德六年則書廷和及儲也(四庫全書總目·史部·雜史類存目)

燕对录 明 李东阳

弘治十年三月二十二日,朝食前,司礼监太监韦泰驰至阁,亟呼曰:“宣四先生。”叩其故,曰:“不知。”臣溥、臣健、臣东阳、臣迁亟具衣冠至文华殿。叩头毕,上曰:“近前。”于是直叩御榻。司礼监诸太监皆环跪于案侧。上曰:“看文书。”诸太监取本付臣溥、臣健,又分置朱砚朱笔,授片纸数幅于臣东阳、臣迁。每一本上曰:“与先生辈计较。”臣溥等看毕,相与议定批辞,以次陈奏,得允,乃录于纸上以进。上览毕,亲批本面,或更定二三字,或删去一二句,皆应手疾书,宸翰清逸,略无疑滞。有山西巡抚官本,上顾曰:“此欲提问一副总兵,该提否?”臣溥等对曰:“此事轻,副总兵恐不必提问,止提都指挥以下三人可也。”上曰:“然边情事重,小官亦不可不提耳。”又礼部本拟一“是”字,上曰:“天下事亦大,还看本内事情,若止批一‘是’字,恐有遗失。”因取本阅之,则曰:“是只须一‘是’字足矣。”又一本,臣健奏曰:“此本事多,臣等将下细看拟奏。”上曰:“文书尚多,都要一看下去也是,闲就此商量岂不好?”皆应曰:“诺。”上指余本谓左右曰:“此皆常行事,不过该衙门知道耳。”乃皆叩头退。上复顾左右曰:“吃茶。”出文华门,尚膳监官捧茶以俟,韦太监喜曰:“茶已具矣。”盖时出急召,未有宿办也。白天顺至今四十年,先帝及今上之初间,尝召内阁不过一二语,是日经筵罢,有此召,因得以窥天质之明睿,庙算之周详,圣心之仁厚有不可测量者如此。且自是若将以为常,故谨书之,以识事始云。

  十三年六月,召至平台。上出诸营提督官辞任本,各议去留,臣健等请上裁决。上取英国公张懋本,令拟旨留之。及保国公朱晖、惠安伯张伟皆然。至成山伯王镛、宁晋伯刘福皆准辞退。问曰:“如何?”臣健等皆应曰:“圣览极当。”皆拟旨讫,上又问:“新宁伯谭祐较之刘福如何?”盖祐时亦有言其短长者。臣东阳对曰:“谭祐在营管事,似胜刘福。”上意亦以为然,但止可令管神机营,提督团营须另选,可令镇远侯顾溥代之。因问:“溥如何?”臣健等皆应曰:“溥在湖广甚好。”臣东阳曰:“况新有贵州功。”上曰:“然。”则令兼管神机营。臣东阳曰:“谭祐掌神机营久,但系伯爵,若与溥同营,即当为副。溥虽侯爵,但新自外入,若令管五军营,名在张懋次,而令张伟副祐,似于事体稍便。”上从之,即令撰手敕稿。是日,司礼惟诸太监在侍,余无一人在左右者,于是扶安李暲举小红桌具朱笔砚,臣东阳录稿以进。上亲书手敕成,付司礼监官。臣东阳复奏曰:“今边方多事,皇上留意武臣,亲赐黜陟,臣等不胜瞻仰。”皆叩头出。时已召兵部尚书马文昇等候于左顺门,候敕出行之。

  十七年三月十六日,大行圣慈仁寿太皇太后丧。上御西角门,朝退,遣内官召大学士刘健、李东阳、谢迁至门内,扉遂阖。上带翼善冠,素服腰绖麻履,御暖阁素幄,起,立床前。左右皆屏不敢近。臣健等叩头毕,致词奉慰。上顾谓曰:“先生辈上来。”臣健等皆至幄内,上曰:“为陵庙事与先生辈商量。”臣健等仰奏曰:“昨蒙遣太监扶安谕示孝庄睿皇后葬不合礼,欲为厘正。此盛德事,臣等仰见皇上圣孝高出前古,不胜忻慕。”上袖出裕陵图一纸,指示陵门内有二隧道,其一西行北转而至者为英宗皇堂,虚其右圹而中有道可通往来。其一东行北转而至者为孝庄玄堂,相去可数丈,中隔不通。因曰:“此大非礼。”臣东阳奏曰:“此事臣等初不知。”上曰:“先生辈如何得知?都是内官做的勾当。”又曰:“内官有几个识道理的?昨见成化年彭时、姚夔辈奏章,先朝大臣都忠厚为国如此。”臣健、臣迁对曰:“英宗皇帝尝有遗命:‘钱后与我合葬。’大学士李贤记在阁下。”上曰:“既有遗命,当时奈何违之?”臣东阳对曰:“臣等闻当时尚有别议,故委曲至此,恐非先帝本意。”上曰:“先帝亦甚不得已耳。”臣健等奏曰:“诚如圣谕,但今日断自圣衷,勿惮改作,则天下臣民无不痛快,垂之史册,万世有光矣。”上曰:“钦天监言恐动风水,朕不以为然。”臣迁对曰:“阴阳拘忌之说不足信。”上曰:“朕已折之矣。今日开圹合葬,何为动风水乎?皇堂不通则天地否塞。”因以指画纸曰:“若如此通,通则风气流行,恶得言动?惟一点诚心为之,料亦无害。”臣东阳赞曰:“皇上一念孝诚,可以格天,吉无不利。”臣健等皆力赞曰:“皇上所见高出寻常,万万愿勿复疑。”上曰:“此事不难,若附庙之礼尤所当讲。”臣健等奏曰:“先年奏议已定,慈懿太后居左,今大行太皇太后居右,合袝裕陵,配享英庙。且引唐宋故事为证,臣等以此不敢轻议。其实汉以前惟一帝一后,唐始有二后,宋亦有三后并袝者。”上曰:“二后已非,若三后尤为非礼。”臣迁对曰:“彼三后一乃继立,一则所生母也。”上曰:“事须师古,末世鄙亵之事不足学。”臣东阳对曰:“皇上当以尧、舜为法。”上曰:“然宗庙事关系纲常极重,岂可有毫发僭差。太皇太后鞠育朕躬,恩德深厚,朕何敢忘!但一人之私情耳。钱太后乃皇祖世立正后,我祖宗以来惟一帝一后,今若并袝,乃从朕坏起,恐后来杂乱无纪极耳。且奉先之祭,先生辈尚不知,英宗皇祖止设一座,每祭,饭一分、匙一张而已。”臣健等仓卒不解上意,但应曰:“唯唯。”退思之,盖止容二分,而孝庄尚未配食也。上又曰:“孝穆太后,朕生身母,上尊称为皇太后,别祀于奉慈殿。今仁寿宫前殿尽宽,意欲奉太皇太后于此,他日奉孝穆太后于后殿,岁时祭享一如太庙,不敢少缺。”臣健等皆未敢应。圣意盖谓今皇太后千秋万岁后也。臣东阳赞曰:“皇上言及孝穆太后,尤见大公至正之心可以服天下矣。”上曰:“此事却难处,行之则理有未安,不行则违先帝之意,又违群臣会议。会议犹可,奈先帝何?朕尝思之,夜不能寐。先帝固重,而祖宗之制为尤重耳。”臣东阳对曰:“愿圣见主张得定,臣等无不奉行。”上曰:“朕亦难于降旨,先生辈是朕心腹大臣,好为处置。”臣健等曰:“须下礼部,令多官议之。”上曰:“虽多官议之,亦不敢主张,仍须先生辈为之耳。”臣健等曰:“容臣等计议上闻。”上曰:“先生辈辛苦,且回去办事。”是日,上称心腹者三,呼先生者以十数,臣健等感激称谢,皆叩头起。上前下板阶,顾内官启扉,立送而出。时尊谥议已进,奉旨撰册未上几筵。臣健等乃具题本,称:“当时先帝遇天下难处之事,群臣为委曲将顺之词,或者不能无疑,乞敕礼部会集多官再加详议。”次日朝退,上起立,呼内阁臣健等至暖阁幄前,立问曰:“先生辈昨日所进题令多官会议,是几个衙门?”臣健等对曰:“即前日进谥议者。”臣东阳历对曰:“五府、六部、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及詹事府、翰林院。”言未毕,上遽曰:“有翰林院最好,考据古今大典礼,须用翰林院。”又曰:“有科道乎?”皆对曰:“有。”上又曰:“好。”少顷曰:“别无说话,回去办事。”盖是日专为翰林问也。自是,每召必於朝退立呼内阁,未尝呼名。

  二十一日,复召。上袖出会议本,问曰:“此事如何?”臣健等对曰:“议得是。”臣东阳奏曰:“未知圣意如何?”上曰:“先生辈如何说?”臣健等对曰:“正是古礼。”上曰:“仍称太皇太后可否?”皆对曰:“既是别庙,须如此尊称为当。”上曰:“如何批答?”臣迁对曰:“须说得委曲。”臣东阳曰:“要见是重事。”上曰:“然宗庙事重要,见今后世世子孙崇奉不缺之意。此本随文书下来。”臣东阳曰:“臣等领去。”臣健亦云,上即以本授臣健,复目送而出。

  二十二日,复召。上袖出《奉先殿图》,指示曰:“此与太庙寝规制一般,常时祭荐皆在此。”又指其廊间有门通西一区,曰:“此奉慈殿也,旧为神库,今廊庑及井皆未动。”又指其东一区别为门面南五间、东西廊各五间,曰:“此神厨也,然于此建庙可乎?”臣健等皆对曰:“此地最便。”臣东阳曰:“但未知宽窄如何?”上曰:“宽窄有数。”因指其旁小字曰:“东西十几丈,南北二十丈,后有墙,墙之后为米仓,盖较之《奉慈殿图》深不及八尺。”皆请曰:“墙可展否?”上曰:“须展之。其西偏有井,亭亦须去之耳。”又曰:“欲迁孝穆太后并祭于此,如何?”臣健等皆对曰:“甚当。”再问,再对。上曰:“位序如何?”臣健对曰:“太皇太后中一室,孝穆太后或左或右一室。”上曰:“须在左,后来有如此者却居右。”臣东阳曰:“太皇太后居中乃可。”臣迁奏曰:“会议本未知今日可出否?”臣东阳曰:“外廷瞻仰此本已数日。”上曰:“正为庙地未定,今既定,即出矣。”皆拜出如前。

  二十五日,御批云:“祀享重事,礼当详慎,卿等稽考古典及祖宗庙制既已明白,都准议。特建庙奉享,仍称太皇太后,以伸朕尊亲之意。后世子孙遵守崇奉,永为定制。”于是中外翕然称为得礼。盖自丁巳之召不奉接者,已阅八年,龙颜温霁,天语周详,视昔有加。而明习国事,洞察义礼,倦倦以宗庙纲常为己任,益非臣下所能涯淡矣。后陵事竟不行,盖钦天监以为岁杀在北,方向不利,内官监亦谓事干英庙陵寝,难以轻动。而圣意终不但已,乃于陵殿神坐移英庙居中,孝庄居左,孝肃居其右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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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月,北虏小王子遣使求贡甚急,大同守臣以闻。已,许二千人入贡。既而不来。六月,闻走回男子报虏有异谋,内阁具揭帖,臣东阳亲书以进,乞会同司礼监及兵部尚书照成化年例于左顺门详审。时臣迁在告。二十二日,上朝退,召臣健、臣东阳至暖阁。上曰:“虏情谲诈,今令大通事领走回人,先生辈可密切译审通事,且勿使近前。”臣健等对曰:“其人若能通汉语,则不须通事。”上曰:“然各边关粮草须与刘大夏说,用心整理。”臣东阳对曰:“昨日兵部奉请差官整理正为此。”臣健曰:“虽无此事,亦当整理,况有此声息,尤当提备。”上曰:“然整理得亦是好事。”臣东阳对曰:“今边关兵粮实是空虚,不可不急为之备。”上又曰:“着刘大夏用心整理。”臣健奏曰:“京营官军亦须整点听征。”上曰:“然。”臣东阳对曰:“京军未可轻动,亦不可不整理齐备。”臣健奏曰:“京营总兵须要得人。”上曰:“往年如遂安伯陈韶、成山伯王镛辈已退二三人矣,今如张懋等亦可。”臣东阳对曰:“退者甚当。今总兵官管事固可,领兵则未知如何?”臣健曰:“须用曾经战阵者。”上曰:“未必要经战阵,但要有谋略耳。”臣东阳对曰:“圣谕甚当,有谋略与经战阵者须兼用乃可耳。但京营官军有名无实,初设团营时有十二万,今消耗过半。前年选听征一万,及再选一万便不能及数矣。古人云:‘足食足兵。’今食不足,兵亦不足。臣等每思及此,寝食不安。”上曰:“军士须管军官抚恤,不可剥削。”臣东阳对曰:“诚如圣谕。但近年官军做工太多,既累身力,又陪钱使用。今外卫轮班皆过期不至,正为此耳。”上曰:“宣德以前军士皆不做工,内官监自有匠人”云云,此句听不能悉。臣东阳叩头对曰:“皇上明见,朝廷养军本以拱卫京畿,不为工役。今后工程望乞减省,不令军士受累,养其锐气,庶缓急有济。”上曰:“然。”又曰:“京营军士都着刘大夏用心整理,先生辈亦传得旨,可以朕意语之。”臣健等对曰:“诺。”臣东阳仰奏曰:“兵部不敢不尽心,若有议拟,乞皇上断而行之。”上曰:“然。”又曰:“坝上强贼十分猖獗,可令刘大夏设法擒捕。北山又有称靠山王者,据险为恶,辇毂近地,不可不除此患。先生辈亦尝闻之乎?”臣东阳对曰:“亦尝闻之。昨日兵部奏差京营指挥二人领官军五百,正为坝上强贼,而一应并诸贼在其中矣。”上曰:“须拣好军好马去,方可了事。”皆应曰:“诺。”上又曰:“先生辈是心腹大臣,有事须说知。昨日所进揭帖不说时,朕不得知。”臣健等皆对曰:“诺。”臣东阳又仰奏曰:“臣等有所闻见,固不敢不尽心陈说,惟望皇上断而行之耳。”上又曰:“然。”既而曰:“先生辈回去办事。”皆叩头出。於左顺门会审走回男子,一人云,在虏中闻有议者欲抢黄裹,黄裹者,谓京城也。又三人云朵颜卫头目阿耳乞蛮领三百人往虏通和小王子,与一小女寄养,似有引诱入寇之迹。各具揭帖以闻。

  二十四日,臣健、臣东阳、臣迁议进御虏事宜。又以兵部奏差廷臣整理边关粮草缺乏,拟差侍郎顾佐往大同、宣府,郎中等官分往各关,预为计处。二十五日,复召至暖阁。上袖出所拟,指顾佐名曰:“是常差干事,力量颇弱,恐不能了此。”臣健等对曰:“户部尚书秦行取尚未至,左侍郎王俨可用,但见署印,故臣等拟差右侍郎。惟皇上裁择。”上曰:“王俨固好,但掌印须留管家当。顾佐亦不必动,凡有事二人商议乃得停当。各衙门官先生辈知之,可推有才力者,不必拘定户部。”又曰:“各关可止用一人,恐官多民扰。”皆对曰:“各关相隔甚远,非一人可了,巡关御史亦是二人,若差郎中二人亦可耳。”上曰:“然。”臣健等退拟管仓侍郎陈清、刑部右侍郎李士实以进。二十七日,内批:“大同、宣府差左副都御史阎仲宇,各关差通政司参议熊伟。”七月初四日,复召至暖阁。上袖出大同镇巡官本,言虏贼势重,近又掘墩杀军,延绥游、奇兵累调未至,乞为增兵补马,情词甚急。上曰:“我边墩台,贼乃敢挖掘,墩军皆我赤子,乃敢杀伤,彼被杀者苦何可言!朕当与做主。京军已选听征二万,须再选一万,整点齐备,定委领军头目,即日启行。”臣健等对曰:“皇上重念赤子一言,诚宗社之福。京军亦须整点,但未宜轻动。”上屡申前谕,臣健等对曰:“大同亦未曾请兵。”上指其奏曰:“彼固云‘臣等拘於新例,不敢上请天兵。’”臣东阳对曰:“用兵事须令兵部议处。”上曰:“兵部既有新例,亦不敢擅自开例请兵,须自朝廷行之耳。”臣迁仰奏曰:“边事固急,京师尤重。居重驭轻,亦须内顾家当。”上犹未释。臣东阳奏曰:“近日北虏与朵颜交通,潮河川、古北口甚为可虑。今闻贼在大同,稍远,欲往东行,正不知何处侵犯?若彼声西击东,而我军出大同,未免顾彼失此。须少待其定,徐议所向耳。”臣健因备言大同险远,本镇尚可支持,潮河川去京师不过一日,最为切近,诚宜先虑。上曰:“今亦未便出军,但须预备停当,待报乃行,免致临期失措。”皆对曰:“圣虑甚当。”退拟通选京军三万,令兵部推委领军官,临期酌量地方事势具奏定夺。后三日,召兵部尚书刘大夏面谕出师之意,大夏力言京军不可轻出。上曰:“太宗朝频年出兵,逐虏数百里,未尝不利。”大夏对曰:“太宗之时何时也?有粮有草,有兵有马,又有好将官,所以得利。今粮草缺乏,军马疲弊,将官鲜得其人,军士玩于法令,不能杀贼,亦且因而害人,徒费财物,有损无益。”大意与内阁议同。上纳之,师乃不出。

  十五日朝罢,上召内阁来。臣健等随至暖阁。上曰:“刘宇在大同尽用心,近又虑潮河川难守,欲行令凿品字窖及以新制铁子炮送与备用,亦是为国,可量与恩典,以励人心。”皆奏曰:“未知圣意是何恩典?”上曰:“升官亦难,可以赏赐。”皆应曰:“诺。”臣迁曰:“与敕奖励亦可。”上曰:“然凿窖、制炮是刘宇独奏,今难独赏。吴江、陆訚亦皆用心防御辛苦,可并赏之。”皆应曰:“诺。”上又曰:“辽东张天祥事亦是大狱,今欲令明白。”臣迁对曰:“张天祥已死矣。”上曰“天祥虽死,张斌尚坐死罪,昨张洪又诉冤抑。”臣健等皆对曰:“此事系御史奏举,法司会勘,张洪诉本又该都察院覆奏,令巡按御史审勘矣。”上袖出东厂缉事揭帖云:“已令人密访,其情如此。当时御史王献臣止凭一指挥告诱杀情词,吴一贯等亦不曾亲到彼处,止凭参政甯举等勘报,事多不实。今欲将一干人犯提解来京,令三法司、锦衣卫于午门前会问,方见端的。”皆对曰:“如此固好。”上以揭帖付臣健,曰:“先生辈将去整理。”臣健等退具揭帖云:“都察院本既已批出,东厂揭帖又不可批行,须待会勘至日再议。”十六日,上令太监陈宽等于左顺门传圣意,令拟旨施行。臣健等因极论此事众所共知,公论难掩,传旨改命于事体大不安。宽等不肯止,然且各有执辩。健等退,再具揭帖云:“臣等非敢固违,但命已出,今别无事由,猝然改命,恐非朝廷大公至正之体。辽东不远,请仍待会勘至日施行。”

  十七日退朝,上面召内阁、兵部来至门上。兵部选镇抚司理刑官毕,臣健等入至暖阁。上盛气曰:“张天祥事秘密未行,先生辈昨所进揭帖只合亲书密进,如何令书办官代写?”臣健等皆叩头曰:“东厂揭帖臣等已封定,不曾令书办官见之。”上曰:“阁下揭帖内乃有提解来京等语,此事尚未行,且欲解京者正欲明白其事,先生辈固以为不可行,何也?”臣健等对曰:“臣等非敢阻解京,但无故传旨,事体未便,故欲少待会勘耳。”上曰:“此事已两番三次,何谓非阻!”皆对曰:“此事情已经法司勘问,皆公卿士大夫,言足取信。”上曰:“先生辈且未可如此说,法司官若不停当,其身家尚未可保,又可信乎!”臣东阳对曰:“士大夫未必可尽信,但可信者多,其负朝廷者不过十中一二耳。”臣迁对曰:“事须从众论,一二人之言恐未可深信。”上曰:“先生辈此言皆说不得,此是密切令人到彼处体访得来,谁敢欺也!”皆对曰:“此事干证皆在彼处,恐劳人动众耳。”上曰:“此乃大狱,虽千人亦须来。若事不明白,边将谁肯效死。”臣健等皆曰:“赏罚,朝廷大典,正须明白。若有功不赏,有罪不罚,诚恐失边将心,无以压服天下。臣等愚见无他,正欲皇上明赏罚耳。”上曰:“赏事重大,朕不敢私,但欲得其实情。若果系扑杀,贪功启衅,岂可纵之?若果有功被诬,须为伸雪。”语久,龙颜少霁,曰:“须传旨行之。”皆应而出。

  十八日复召,上从容问曰:“昨因张天祥事,先生辈言文职官不负朝廷,亦不应如此说,文官虽是读书明理,亦尽有不守法度者。”臣健等皆对曰:“臣等一时愚昧,干冒天威。”臣东阳曰:“臣等非敢谓其皆不负国,但负国者亦少。”臣迁曰:“文官负国者,臣等亦不敢庇护,必欲从公处置。”上笑曰:“亦非谓庇护,但言其皆能守法则不可耳。”因谓:“此事当如何发?初欲传旨,先生辈谓别无事由,猝然改命。猝者暴疾之意,此亦未为猝也。如是至再。”皆应曰:“臣等见都察院本已批出,无行,只欲事体安稳耳。”上曰:“缉访之事,祖宗以来亦有旧规。今令东厂具所缉事题本批行。”皆对曰:“不如传旨。”上乃令拟旨以进。是日,龙颜甚霁,盖以昨日之论大严,故复示宽慰如此。

  七月十九日,召至暖阁。上问:“吴舜、王盖,吏部、都察院已查考察案卷,今当有处置。”臣健等请曰:“未知圣意如何?”上曰:“吴舜事情尤重,可令为民。王盖冠带闲住。”臣健等同奏曰:“似太重。”上曰:“吴舜事重,除冠带闲住,更无处置。”臣健对曰:“吴舜令冠带闲住,王盖对晶调外任足矣。”上曰:“王盖调外任亦可。吴舜不谨,自该闲住,又查有许多事情,若究竟到底,决难轻贷,今须令为民。王盖亦须令闲住耳。”臣东阳对曰:“吴舜事纵使查勘得实,亦不过不谨,恐亦止该闲住。”上未许。臣健曰:“王盖似轻。”臣东阳曰:“王盖乃秀才时事耳。”上曰:“王盖已考作不谨,若止令调任,难为考察衙门体面。”臣健曰:“大臣是朝廷心腹,言官亦是朝廷耳目。”上曰:“固然,但《宪纲》明开,不许风闻言事,《大明律》‘风宪官犯罪加二等’,皆祖宗旧制。近来言官纠劾大臣多有不实,亦须略加惩治,以警将来。”臣东阳曰:“科道以言为职,古人云‘言虽不当,亦不加罪。’皇上一向优容谏官,未尝轻易罪谪,天下人称颂圣德正在此。”上曰:“在平时或然,今后言事自优容之。此是考察事体,难但已耳。”终不许。乃退,复两拟王盖以进,竟从初命行之。

  八月二十五日,召至暖阁。上曰:“孝庄睿皇后神牌昨已造完,内台择在九月初四日奉安奉先殿,此系内事,於外无行。裕陵神椅,英祖原在左,孝庄在右,今当奉请英祖居中,孝庄居左,孝肃居右。欲传旨令钦天监择日遣官行礼,可撰祝文。”臣东阳奏曰:“神椅向似已安讫。”上曰:“尚未。向以孝庄当在左,近有一门似未便。乃今以靠壁移后五尺,今始移矣。”又曰:“昨令礼部禁服色,今可传旨与郑旺、赵鉴严加缉访,内府令郑旺缉访。盖近来风俗奢僭,不可不治耳。”臣健等复奏曰:“内府亦缉访最是。”上曰:“在外文职官读书明理,犹不敢僭为,内官不知道理,尤多僭妄。”皆对曰:“诚如圣谕。但臣等不知内府该禁花样。”上历数其应用花样甚详,且曰:“若蟒龙、飞鱼、斗牛皆不许用,亦不许私织。间有赐者,或久而损坏,亦自织用,均为不可。”又曰:“玄黄、紫皂乃是正禁,若柳黄、明黄、姜黄等色,皆须禁之。”又曰:“玄色可禁,黑绿乃人间常服,不必禁。乃内府人不许用耳。”皆诺而退。

  二十六日复召。叩头毕,臣东阳奏曰:“刘健今日肚腹不调,不曾进来。”既叩榻,上曰:“昨先生辈题神牌。”臣东阳对曰:“已题讫矣。”上曰:“钦天监已择九月初四日奉安,可写仪注来。”皆应曰:“诺。”上又曰:“昨所言服色事,须写敕与郑旺、赵鉴,缘旺等原敕不曾该载此事,故须特降一敕耳。”皆应曰:“诺。”上曰:“昨旨内有玄色、黑绿,黑绿与青皆人间常用之服,不必禁之。”臣迁对曰:“乃玄色样黑绿耳。”上又曰:“黑绿常服,禁之亦难,正不须说及也。”皆诺而退。

  九月初一日,复召。上曰:“初四日奉安神牌,须用仪注并九庙祝文,可写来。”臣健等皆诺而退。盖自论张天祥事后,至此一再见,天颜始开霁如故云。

  十八日,复召。臣健奏曰:“谢迁有疮疾,注门籍。”上曰:“吴一贯缘事被提,可差一人代之。”皆应曰:“诺。”臣东阳奏曰:“须再令兵部会推否?”上曰:“边关事急,若下该部,未免展转数日,只先生辈推二人,或径写一人亦可。”因谕曰:“谢先生疮疾可传朕旨令善加调理,今便令御医往看也。”臣健对曰:“亦不甚重。”臣东阳曰:“止是昨日未入,一二日亦当出也。”上问曰:“是何疮疾?”臣健对曰:“止是癣疮,因抓破作痛,行步未便耳。”上曰:“癣疮不害事,亦须从容调理数日,出来办事,方委托先生辈也。”皆叩头谢。是日朝退,臣健等具以圣意谕臣迁。不移晷,而遣医至矣。

  二十一日,复召。上袖出大同总兵官吴江本授臣健,曰:“吴江奏,欲临阵以军法从事。昨所拟似太重,恐边将轻易启妄杀之渐。”皆未敢应。少顷,臣健对曰:“临阵用军法,自古如此。两军相持,退者不斩则人不效死,何以取胜?”上曰:“虽然,亦不可径许,若命大将出师,敕书内方有军法从事之语。各边总兵官亲御大敌,官军有临阵退缩者,止许以军法严令从重处置,如此方可。”臣东阳奏曰:“此事若不说起尚可,今既奏请,若明言不许,却恐号令从此不行。”臣健亦力赞其说。上复申前谕。臣健奏曰:“昨日兵部拟奏尽有斟酌。寻常小敌或偏裨出战皆不许,似止依所奏足矣。”上曰:“兵部所拟固好,总兵官既奏了一场,若止答一‘是’字,亦不为重。外边视奏词亦不甚着意,亦须于旨意说出乃为重耳。”臣迁曰:“今遵圣谕批答,仍用一‘是’字为宜。且军法亦不专为杀,轻重各有法决,打亦军法也。”上曰:“然,可去整理停当。”皆诺而退。

  三十日,复召。上谕曰:“先生辈可做一旨意,如今各边杀贼功次,行巡按御史查勘,多有经年累岁不肯奏报,或至病故不沾恩命,无以激劝人心。可酌量地方远近,定与限期,若有过违,令兵部参究。”臣健等皆奏曰:“诚有此弊。”上曰:“此恐是都察院行。”臣东阳对曰:“兵部咨都察院转行御史。”上曰:“然。”少顷,又曰:“昨日令李荣来说日讲,时刘机讲‘陈善闭邪’,‘陈’字解做‘陈说’不是,止云‘敷陈其说’乃可耳。”皆应曰:“诺。”臣健曰:“昨李荣又说‘以善道启沃他’,‘他’字不是。”上微笑曰“‘他’字也不妨,大抵讲书须要明白透彻,直言无讳。道理皆《四书》上原有的,不是纂出,若不说尽也无进益。且先生辈与翰林院是辅导之职,皆所当言。”臣健对曰:“臣等若不敢言,则其余百官无敢言者矣。”上曰:“然。”臣迁曰:“圣明如此,讲官愈好尽心。”臣东阳曰:“今年圣学缉熙,中外臣民无不仰戴,臣等敢不仰承圣意。”皆叩头谢。上又曰:“先生辈可传与他不必顾忌,昨所讲似有顾忌耳。”又曰:“‘他’字亦不妨,昨因话偶及此,意以为不若‘启沃之’更好,然不必深计也。”皆复谢而出。是日,天颜和悦,似以昨所传未的,恐讲官因此有所观望,故特示详悉如此。盖经筵讲章自数岁以来始去旧时谀颂之习,加以规谏,未尝少忤,及闻此谕,益知上意所向云。

  弘治十八年四月初七日,臣东阳病起已逾月,上召至暖阁,袖出数本,指一揭帖曰:“此广东巡按御史聂贤所奏地方盗贼事,须紧镇巡官。”臣健对曰:“昨所拟已是切责。”上曰:“然凡一应事务当兴革者,皆责在镇巡,今都不见奏报,更须加紧。”皆应曰:“诺。”上又指二本曰:“此南京科道劾两京堂上官,作何处置?”臣健等对曰:“进退大臣事重,臣等不敢轻拟。”上曰:“彼首言崔志端是道士出身。先年亦有道士掌印者,但不多耳。”臣健对曰:“固然。”上又曰:“彼言周季麟丧师失律,失律者非止一人。”臣健等曰:“周季麟亦是好官。”上曰:“然。洪钟在苏州时,以潮河川开山致损人命,故人论之不已。”健亦对曰:“洪钟亦好。”臣东阳曰:“好处尽多。”上曰:“彼言张抚卑谄大臣。要刚正有气节,若果有卑谄之行,当退。但亦无指实,难遽退耳。”臣健曰:“皇上每值纠劾,欲求实迹最是。”上曰:“若大臣有旷职坏事者,诚宜黜以示戒。今亦无甚不好者,须皆留办事耳。”臣健等奏曰:“臣等每见‘留着办事’之文,窃有未安。大臣宜甄别贤否,若概云‘留着办事’,即系该退之人姑容不退,中有好者,似不能堪。”上笑问曰:“然则先生辈意欲如何处置?”皆对曰:“止云‘照旧办事’可耳。”上曰:“然。”又指一本云:“太常寺欠行户钱钞,昨有旨查洪武等钱缘何市不通使,户部查覆未明,仍须别为处置,务使通行。”臣健等对曰:“此须自朝廷行起,如赏赐、折俸之类,在下如盐钞、船钞亦用,旧钱乃可通行。且民间私铸低钱听其行用,本朝通宝乃不得行,诚非道理。”臣迁对曰:“昨令查议,正欲通行。但私钱不禁,则官钱决不能行。前年铸弘治钱,曾禁私钱,不二三日即滥使如故。”上曰:“何故如此?”皆对曰:“只是有司奉行不至。”上曰:“今须严禁。”臣东阳奏曰:“臣等访得今所铸钱徒费工料,得不偿失,亦是有司不肯尽心。若止如此,虽铸何益?”臣迁曰:“昨令查已未铸造数目,亦是此意。”上曰,“然。”臣健等因奏曰:“今国帑不充,府县无蓄,边储空乏,行价不偿,正公私困竭之时,铸钱一事最为紧要。其余若屯田、茶马皆理财之事,不可不讲也。”臣东阳因奏曰:“盐法尤重。今已坏尽,各边开中徒有其名,商人无利皆不肯上纳矣。”上问:“商人何故不肯上纳?”臣健等因极论奏讨之弊。上曰:“奏讨亦只是几家。”臣东阳奏曰:“奏讨之中又有夹带,奏讨一分则夹带十分,商人无利正坐此等弊耳。”上曰:“夹带之弊亦诚有之。”臣健等又言:“王府奏讨亦坏盐法。每府禄米自有万石,又奏讨庄田税课。朝廷每念亲亲,辄从所请,常额有限,不可不节。”上曰:“王府所奏近多不与。”皆对曰:“诚如圣谕。但乞今后更不轻与,则不敢奏矣。”臣健因奏曰:“臣闻国初茶马法初行,有欧阳驸马者贩私茶数百斤,太祖皇帝曰:‘我才行一法,乃首坏之。’遂置极典。高皇后亦不敢劝止。此等故事,人皆不敢言。”上曰:“非不敢言,乃不肯言耳。”因言:“盐法须整理。”臣迁等赞曰:“请下户部查议。”上曰:“然。”明日,降旨云:“祖宗设立盐法以济紧急,边储系国家要务,近来废弛殆尽,商贾不行。各边开中虽多,全无实用。户部便通查旧制及今各项弊端,明白计议停当来说。”于是中外称庆,知上意励精思治如此。是日,天颜甚霁,问答详悉,蔼然家人父子之风,诚前古所罕见也。

  十六日,召至暖阁。上问曰:“昨管河通政奏巡按御史陆偁私寄书二册,题曰《均徭则例》,又擅革接递夫役若干名。陆偁为御史,奈何寄人私书?于理不当。且夫役系是旧制,不得擅减。”臣东阳对曰:“观奏词,恐所寄即是《则例》。”上曰:“书自是书。”皆不敢答。臣健对曰:“均徭事亦是御史所管。”上曰:“何为不奏?”臣健奏曰:“然则罪之乎?”上曰:“今日陆偁已见,姑令回话,纵不深罪,亦须薄示惩戒。”皆应曰:“诺。”上又出一本曰:“此户部覆奏处置流民本。内推刑部侍郎何鉴,查已服满。此须会吏部、户部,安得自推?”臣健等对曰:“凡系本部承行事,亦有径推者。”上曰:“此前人不是。吏部铨衡之职,推举人才乃其职掌。若使会推,今日不称,亦无后词。”臣健、臣东阳对曰:“何鉴诚是好官,能了此事。”上曰:“何鉴虽好,终要经由吏部。”臣健曰:“然则通令吏部会议。”上曰:“处置流民是户部事,只用‘是’字答之,不须再会吏部。惟所推官员须会吏部耳。”皆诺而出。盖上既明习国事,论议层出,或累数十句,臣下虽欲尽一二语,至无间可入,或不竟其辞而退,退而寻绎所受,亦不能悉记也。议事之召讫于是日,不越月而大渐之命至矣,呜呼痛哉!

  弘治十八年五月,闻上不豫。初六日昧爽,司礼监太监戴义出左掖门宣内阁。臣东阳先至,顷之,趣者六七次,臣健、臣迁继至,乃同入。趣者道相属。入乾清宫左门,由右阶升殿,入东户转西南,又入户北行数步,穿重幔,上仙桥,又数步见御榻。上着黄色便服坐榻中,南面。臣健等叩头。上令近前者再。既近榻,又曰:“上来。”于是直叩榻下。上曰:“朕承祖宗大统,在位十八年,今年三十六岁,乃得此疾,殆不能兴,故与先生每相见时少。”上玉色发赤,火声盛气。臣健等皆对曰:“陛下万寿无疆,偶尔违和,暂须调摄,安得遽为此言?”上曰:“朕自知之,亦有天命,不可强也。”因呼水漱口,掌御药事太监张愉取金盂进水,以青布拭舌,劝上进药,不答。愉曰:“再进此一服,即无事矣。”上又曰:“朕为祖宗守法度,不敢怠荒。凡天下事先生每多费心,我知道。”因执臣健手若将求诀者。上又曰:“朕蒙皇考厚恩,选张氏为皇后,成化二十三年二月十日成婚,至弘治三年九月二十四日生东宫,今十五岁矣,尚未选婚。社稷事重,可亟令礼部举行。”皆应曰:“诺。”时司礼太监陈宽、李荣、萧敬等以次毕至,皆罗跪榻外。上曰:“授遗旨。”扶安、李章奉笔砚,戴义就榻前书之。上又曰:“东宫聪明,但年少好逸乐,先生每勤请他出来读些书,辅导他做个好人。”臣健等叩头,仰奏曰:“臣等敢不尽力。”上复加慰谕而退。事虽在仓卒,天语详备,累数百言,不能悉记,而其重且大者如此。臣健等出至后左门,请旨传礼部行之。戴义送出东角门而入。越一夕,而龙驭上宾矣。追念先皇帝简任眷遇之恩,顾托委付之意,诚古帝王所不及。俯仰之间,已如隔世,叩地吁天,无所逮及,可胜痛哉!

  弘治十八年八月二十日,讲毕出至文华门,上遣司礼太监官召臣健等复至暖阁,问曰:“昨差承运库太监王瓒、崔杲往南京、浙江织造,瓒等请长芦盐一万二千引,户部止与六千引,半与价银,今可全与。”臣健等同奏曰:“与盐六千,又与半价,已自足用。”上曰:“既与半价,何不全与盐引?”臣健等对曰:“户部亦是撙节用度耳。”上曰:“该部既要节用,何不留此半价,却将盐引与之,听其变卖,岂不两便?”臣健等对曰:“价银有限,不若盐引之费为多。”上曰:“何故?”臣东阳对曰:“盐引有夹带。且如有引一纸,便夹带数十引,以此私盐拥滞,官盐不行。先帝临终锐意整理盐法,正是今日急务,不可不为远虑。”上曰:“若夹带事发,朝廷自有正法处治也。”臣东阳对曰:“此辈若得明旨,便于船上张揭黄旗,书写‘钦赐皇盐’字样,势焰煊赫,州县驿递官吏稍稍答应不到,便行捆打,只得隐忍承受。盐商、灶户虽吃亏到底,谁敢声说?所以不若禁之于始。”臣健等亦共言之。上正色曰:“天下事岂只役几个内官坏了?譬如十个人也,只有三四个好,便有六七个坏事的人,先生辈亦自知道。”如是者再言之,盖是时已有先入之说矣。上复谓:“此事务要全行。”臣健等奏曰:“容臣等再去计较。”因叩头出殿中。司礼监追达圣意,亦答云:“已奏过,再去计较。”监官遽回,奏云:“先生辈已承行矣。”臣健等至阁,复具揭帖力争,请止从前。明日,内批出,止与盐六千引,如户部议云。

  正德六年四月十三日讲毕,复召至暖阁。叩头毕,上手取《会试录》一本,付司礼监太监张永授臣东阳等。内有白纸票粘於纸上者三,皆指摘所刻文字错误处。上曰:“今欲别有施行,但念衙门体面,恐不好看,但与先生辈知之耳。”臣东阳捧《录》叩头出至暖阁门外,留置案上。少刻,永令内臣送至暖阁,是年,大学士刘忠累疏辞疾未允,强起主考试事,出院后即乞省墓,已得请。是日陛辞,闻此事而去。比抵家,复具疏乞休致。盖已有先入之说矣。

  正德六年八月十四日,流贼刘七、齐彦明等肆乱北畿,方拥众北向,京师戒严。上命兵部侍郎陆完提督军务。师已出涿洲,忽报贼在固安,甚急。上召臣东阳、臣廷和、臣储至左顺门内。上南向,问曰:“贼在东,师乃西出,恐缓不及事。适令兵部追还陆完等,令东可否?”东阳等对曰:“甚当。且行未远,一二日内可至。”臣东阳复奏曰:“闻贼船在水套,自陷危地,似来送死,官军并力擒之不难。但恐人心不齐一,向来累失事机正坐此故。今官军在北,贼若南奔,逸不可制。”上曰:“张俊等皆在南,料亦无害。”臣东阳对曰:“今须亟敕东南诸将,令严谨堤备,以防奔溃。若有意外,查照地方连坐,邻境不许互相推调,务在万全。”。上曰:“然。先生辈宜用心办事。”臣东阳奏曰:“臣等敢不尽心,但今盗贼充斥,臣等不能运谋设策,致厪圣虑,俱合有罪。”上曰:“只用心便是。”臣东阳复奏曰:“此贼亦是乌合之徒,但愿朝廷赏罚严明,诸将效力,必可成功。”上慰谕,令退。臣东阳因复奏曰:“年衰多病,累岁乞休,未蒙矜允,即今勉强供职,实不堪胜。少待事情宁帖,当再陈乞耳。”臣廷和、臣储遽奏曰:“今已愈矣。”上复加慰谕,因叩头出。是日,有羊酒之赐云。